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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卡卡卡卡里 更新:2025-04-10 18:34 字数:12134
你绝不是在可怜他们。
非要比,你比他们可怜多了,他们至少有自己的住所,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,身处自己的世界里,有自己的家。
他们有自己的归处。
你呢,你可什么都没有。
有,又怎样?
一旦开启回溯,就什么都没了。
什么都会消失,自己会消失,他们会消失,记忆会消失,什么都……
比起可怜他们,还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。
突然想吹泡泡机。
你遥想很小的时候,自己一个人在封闭的小浴室里吹泡泡。那里闷热、潮湿,像是人为制造的热带森林,由钢铁与瓷砖制成,弥漫的都是白濛濛的雾气。
将沐浴露挤在自己身上,用手臂连成一个环,将自己想象成泡泡机。
只有自己的幻想是自由的。自己想飘去哪就飘去哪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没人给你制定规则,你不用拘束于这狭小的盒子,你的灵魂充满了自由。
用嘴呼出一口,从魔幻的彩色薄面上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。
多么美丽的泡泡,它们在白雾中一闪一闪,堆迭成泡泡山。你多希望自己也成为泡泡,想飘去哪,就飘去哪。
但是不可能。
那时的你多想拥有一支自己的泡泡机,这样便可以融入班里的小团体,同她们一起吹泡泡。
而不是自己腆着脸向别人借,背后还要被她们到处说道。
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事。
有用吗?
于房间的半空飘着,被关押在这狭窄、黑暗、破旧的牢笼里。
又醒了。
还是晚上,夜空蓝紫色的光穿透你的意识,隐隐生出疼痛。
他们没将客厅的窗帘拉上,是忘了吗?
意识在波状的空气中起起伏伏。你凝望玻璃窗外绚丽夺目的夜。
夜晚相比白天,总是最容易被人忽视。那不是人类常态活动的领域,它黯淡、空虚,人们总说月亮莹莹的光是太阳的附属。
你讨厌太阳。
原因有很多,太多了,杂乱且无序。你好想拉上窗帘,可你没有手臂。
为什么倒霉的是自己?
为什么不开心的总是自己?为什么被排挤的是自己?为什么被欺负的是自己?
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
心中有一百万个困惑,没有一个能在此刻被解开。
再怎么想,也没有意义。
事实就是事实,现实就是现实。追溯源头,不过是答疑解惑、说服自己。就如这窗帘,拉开就是拉开,闭合就是闭合,就算知道为什么拉开还是闭合,也改变不了它现在的状态。
人能做的不过是适应当下,在现下的状态去做各种事。
或者什么也不做。
什么也不想做。
地壳在运动。
地球它本身就在运动,一直一直,如流水般的时间,不间断。
轰隆隆的鸣响,就仿佛有巨大的怪兽在地底沉睡,又仿佛,地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怪物。
自己也是一个怪物。
一旦关闭视野,自己的感知就与这颗星球同化。
闻树木之生长,植物的根部居于土壤中吮吸,生命是多么贪婪,为了活下去,不断从外界与同样生活的外物汲取自身必要的养分。
好似那些早已从你身体里逃离的虫。
自己也是。仍在妈妈肚子里时,通过脐带夺取妈妈的养分。自己与那些想要吃掉你的虫有什么区别?或许那些根本不是虫,仅因自己对生命诞生时携带的残忍,而产生纯天然的恐惧。
一通瞎想而已。
这些全都是幻觉,由犹格力量的使用形成的副作用。任何玩过COC跑团的调查员,都知道不应该再往下深究。
不应该再思考,不应该再想象,不应该再感知。
可自己控制不住。
想要逃跑,却没有四肢;想撞墙,却没有具体的头颅;想尖叫大喊,却是连一张可以开合的嘴都没有。
耳朵也没有,沙子与地脉的回响却蚕食着你的听觉。没有手臂能拿来堵住双耳,没有双耳,什么也没。原有认知中可以逃避的行为,全部都失去可操作的余地。
自己怎么不能是AI?想关机就关机,也不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负面情绪。
AI不会感受到哪里难受,不会觉得吵闹,不会生产烦恼。
昏沉地睡眠。
你不知道自己是真睡了,还是自己给自己洗脑、自己为自己催眠。
他们那无聊的生活轨迹不曾改变,你亦然。
隐隐约约能感知到他们,整个住所都处于你的感应区。他们有时会碰到你,蹭过你,或是你被他们的身体撞碎,消散在空气里,再一次凝合。
自己会这样慢慢地消失吗?
也许有一天,自己烂掉之后不会再长回去了。
那也挺好的。
然而,你听见“当”的一声。
那道声音穿刺你的耳膜,你在这一刻,终于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。
不是源自别地,而是自我的躯壳——半透明的“玻璃壳”跌倒在地,无法自行起身。
唯在固定的视野里看见自己宛如玻璃一样的腿,透光的手与茶色的地板相撞,击出坚硬的触感、清脆的响声。
咚、咚、咚。
沉闷的,似脚后跟与地板的碰撞,高度差引发的重力敲击。
眼睛无法眨动,视野中出现一双赤裸纤薄的脚——骨头与筋显现在表皮之下,连接纤细的脚踝。你的眼珠往上瞟,那是穿着睡衣、头发还乱糟糟的梅洛尼。
他平时会戴一条黑纱质地的眼罩,只露出他的左眼。其实把右边遮脸的长发掀起,也可以看清他的右眼,因为那上面只覆盖一层薄薄的纱。
梅洛尼蹲下身,他的发丝下垂,如柳条抚水,轻挠你的面颊。他的手指撑在你身体的附近,那张外国人的脸渐渐挨近你。
意大利人的脸普遍偏长,这是为什么?
他在打量你。你这才发现他的眼皮薄到可以透出血管,虽然这种发现没毛用。眼球布满树杈状的血丝,你猜他天天熬夜打游戏。
智能手机还未出现就成网瘾少年,以后可咋办呀。
邀请他一起趴网上当网虫算了。
梅洛尼也有绿莹莹的眸子,与乔鲁诺几乎一模一样。浅金的睫毛未染成同发色的淡紫,细细密密地于他的眼睑交叉,这样贴近你,你只盯他露出的这颗眼睛,会以为是从前某一个乔鲁诺。
记不大清。
你忽而忆起一件久远的事。他浑身是血,像块破布娃娃,被搬到担架上。张开那只凝血的眼,在与这相同的纤薄之下,一颗绿莹莹的眼珠转向你、注视你。
你不知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。
他在想什么,他有感到痛吗?他会感谢自己被救吗?他有意识到自己被救吗?他为什么看你,你又为什么要救他呢?
如果那一次你无视了他,也许他会被别人救,之后被乔鲁诺杀死;也许他就那样死了,布加拉提他们少了一名敌人。
你正随意地发散想法,梅洛尼的手指按上你无法转动的眼珠。
没有痛感。
这具身体似乎仅有一层简单的类似玻璃的物质,除此之外,没有别的。
他开口说了什么,你听不懂,只能透过他坠成瀑布的紫色发丝与他对视,梅洛尼闭上他有些裂纹的嘴唇,将你抱起。
像瓷器一样的嘴唇。
人的嘴唇都有这样的裂纹吗?是皮肤的纹路?你以前没注意过。
你的身体对梅洛尼似乎有点重,却也称不上费力。
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他那副瘦弱到营养不良的模样,衣服下露出的手腕都能看清骨头。假使有这样一个人总在你眼周晃,你会忍不住往他胃里多塞点东西。
太碍眼了,与进门不换鞋上完厕所不洗手一样唤起你的强迫心理。
梅洛尼一步一步抱你上楼,他没进他的房间,而是进了里苏特那间。他把你丢床上,也许对他而言真的重。
身子在床上弹了两下,随即陷进被子。两人说着些什么,里苏特的手划过你的锁骨,带来一道扩散痒意的划痕,似天上划过的一驾纸飞机。很想挠,动不了,只能忍。
屋内的空气包含里苏特身上甜甜的味道,还有被子上被太阳晒焦的螨虫尸体,以及窗户外刚下过雨后,树木脚底下那圈泥土的腥味。
实际上根本没什么螨虫尸体,里苏特闻起来甜也只是因为他的费洛蒙合你口味。
现实根本不如文学描绘得那般浪漫,鼻间嗅入的气息是分子,被子上的“太阳味”也只是紫外线将被子里的某些物质分解、形成新的化合物罢了。
理科生眼中的世界会不会很无聊?
你发着呆,想,也许无聊才是生活的常态吧。
又想睡觉了。
潮湿,炎闷,除了喳喳鸟叫、轻风扰乱树叶的秩序、捆绑窗帘的坠子敲打窗台,便是耳畔回响那两人说着你听不懂的语言。
半是沉醉,半是醒。现实与迷幻的虚境分裂,又像跳舞般旋转、混沌地融合。你被梅洛尼杠在肩上,眼前延伸出一道长长的、被幻象曲解、歪歪扭扭的廊道。
墙上头的镜中冒出一颗人头,变魔法似的。伊鲁索深棕色的发辫垂落在镜子框外,活像两对兔子的长耳朵。
你与他赤红的眼眸对视,他看着你,不转头。视网膜上的颗粒感太严重,你无法辨察他的表情。
意识断片,似乎只过了一秒钟、一眨眼的事。你躺在梅洛尼的床上,他坐在你旁边,背靠枕头,在笔记本上敲打着。
看起来像聊天室,你试图从页面中寻找时间日期,离你太远,右下角的标识不清晰。
之前有过科技水平提前,这一次也是吗?你不知道国外什么时候有网络聊天室,之前用里苏特的电脑,没见有类似的软件。
梅洛尼和别人聊得起劲,键盘啪啪的,表情也逐渐变态。你上次见如此之变态的表情还是在黄油里……好吧喜欢玩黄油的梅洛尼能是什么正经人。
你也不知道为啥里苏特会给你买NTR黄油,他懂这个吗?也可能是店家推荐。
瞎想一堆,渐渐听到了电脑风扇排热的嗡嗡响。
电脑的屏幕蓝光衬着他面色苍白,窗帘半拉,只透进一点阳光,没得暖意来调和。
这次你真睡了,睡醒,身边换了个人。
你醒,对方没反应。没镜子,你也不知道外人是如何看你。
你只知自己没办眨眼,也没法转动眼球。
之前以为自己可以转动,结果并不。只是视野的变化让你有能转动的错觉,实际上完全固定。
自己不就成那个……那个。
心里沉默,身旁的霍尔马吉欧放下猫,侧过来,开始抚摸你的身体。
你:……
一对爪子在你身上下其手,被触摸的感知印在壳子上,你还只能接受。他或许不知道你醒了,他们也许认为你在沉睡。敏感的部位被他随意地剐蹭,让你回忆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。
恐惧。
那具巨大的黑影又一次从记忆的深洼处袭来,你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他。
你希望自己忘掉,那段可怕的经历,那个恶心又恐怖的粗野怪兽。自己永远都无力反抗,不管是在现实,还是在梦中。自己没办法变成游戏里毁天灭地的魔法师,用阿瓦达索命报复那些伤害你的人。
为什么要这样。
他为什么要摸你。那个壮汉为什么要强奸你,眼前这人又为什么要玩弄你。里苏特为什么要与你发生那种事,米斯达为什么想要做呢,布加拉提又为什么想要触碰你的胸。
身体无法缓解你的恐惧,没办法喘气,没办法发抖。感受到私处被他的手指入侵,你很想流泪。
不是觉得委屈,不是因为害怕,只是想要排泄自己被憋在意识里的情绪。
霍尔马吉欧退了出去。
他没再做任何事,不说话,也面无表情。你不知道他为何这样,不知道他是因为好奇,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念头。
什么也不敢想。
每次醒来,身边就换一个人。你什么也没想,过多的想象与猜测只会带来不安与恶心。不想要那些情绪,你想抛弃它们。
渐渐摸清规律,谁在家,谁便陪你。与之前好似没什么区别,他们干他们的事,与你没有交集。偶尔,还是有点变化。
有人会趴在你的胸口,听你心跳,但你没有心跳;有人会用手试探你的鼻吸,但你没有呼吸。
目光凝望墙壁悬挂的时钟,它一圈一圈地旋转。
对外界的感知时而强烈,时而模糊。有时听见房间里旁人的心跳声,有时像是跌入一团迷雾。
下雨了。
你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,不知刚在干什么的加丘放下他手里的东西,打开窗户,将手放向屋外。
凉吗?你想问。
你喜欢雨。喜欢它在湿热天冰冰凉凉之感,喜欢水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留下一叶一小叶的镜子,世界在镜面反转,地下另有一片天空。
你讨厌雨。雨水形成的丝线令你想起另一个人,细细的线在天空底下闪着另一种刺目的光。
加丘暂未卷起的短发垂在他的肩,柔软得如雨丝一般,比蓝天更要淡的浅蓝,没由发胶固定,它们于雨水之下,沉静地贴他的脸庞。
你睁着眼,做了一场梦。梦见自己回去了,回到1999年或者2000年的某一天。
那天,微微阴霾的天下着小雨,你刚帮看板娘收拾完烂摊子,布加拉提就来店门口接你。
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与他说话,你在这具身体里,看着这双腿在他的身旁走路。
布加拉提撑着伞,西装裤下笔直的双腿修长,配合你的脚步,没迈开多大的步子。这双锃亮的皮鞋躲开烂路上的积水,而你不会,你故意跳进去。
哗啦——溅起水花如同泼向岸边的海浪——弄湿了他的裤子,雨水浇湿他深蓝色的短发。
你忽而抓住他的手。
忽然,迈开双腿,跑了起来。愈跑愈快、愈跑愈快,你拉着他、拽着他、拖着他,脚下溅出的水愈发响亮,两个人的脚步比钢琴键上交错的手指还要快,雨滴与水花降下一节节音符,你没有回头,不曾回头,不回去看他会是怎样的表情。不愿意、不想、不可能。
你想逃离,想要丢弃。离这里远远的,离这里的一切都远远的。过去发生的事、未来将会发生的事,全都抛得远远的,让他也远离这一切。
跑出城市,跑出森林,跃过悬崖,趟过浅浅的湖泊,脚下没有鞋,身上没有衣物,披头散发,你的头发在空气中乱甩,他也是。
你们滚下郁郁葱葱的草坪,没有任何遮掩,没有任何修饰,你的身体与自然界相融,赤诚地、静静地,向着头顶白灿扎眼的太阳。
你转过头。
他倒在那里,不是一头深蓝色的头发,白色的发丝铺满整片草地,绿叶与他的长发卷在一起,风轻轻吹起草地,叶子亲吻他腐烂的脸颊。
与皮肉融化下的骨头。
你想吐。
你想尖叫,你想大喊,你不知道为什么,你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难受,为什么忘不掉,这么长时间,明明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,这份感觉为什么仍然存在。
惊醒过来,你想倾诉,你想给妈咪室友吐槽,你想给妈妈讲,你想给爸爸讲,你想去找布加拉提,你想去找福葛,你想写日记,想把这糟糕的梦倾泻出去,像瀑布那样,像从高楼一跃而下,不让它们储存在自己的大脑里。
是不是把杏仁核切掉就没事了……
一只手贴上你的脸。
你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,温热的,柔软的,传递过来他体内的心跳。
“Lacrimazione.”
他沉沉地说着,垂眼看他自己的手掌心。加丘将你脑袋下的枕头抽走,晃过你的视线,才发觉,这块枕头已被你的泪水润湿了大半。
它仍在流。
不愿意断绝,你没办法控制它。这似乎成了唯一宣泄的手段,突破物质的桎梏,它流了出来。
“Perché?piangere?Ti?sentire?a?disagio?”
加丘拿来新的枕头,垫在你的头下,语气像是在询问,但他用一张方块毛巾盖在你的眼上。
他之前被你搞得脾气那么爆,你还想着他可能没什么耐心,结果竟然反复地帮你擦泪,一直到暂时流干。
可能是没别的枕头了,他不得已才这么做。
他会觉得很烦吗?
你想着,之前看他的烦躁都写在脸上,此时此刻,却什么也没有。
窗外还在下雨。
暴雨接连下了三天,你不知道这在那不勒斯算不算正常。这里是什么气候来着?温带海洋?地中海?
又不记得了。
这种问题,草莓老师应该给你解释过超过三次。
本来你是坚定的“事不过三”党。
这些原则早就被打破了。
有时你会想,这样的继续有意义吗?
他们死了又怎样呢?跟你有关系吗?荒木被诅咒又怎样,谁让他发刀子,那是他活该啊。
凭什么让你去拯救这个世界,凭什么让你去拯救他。就因为你没掏那几万块钱?他算个鸡毛啊?你一个没毕业的普通大学生哪有那么多钱。
连你的夏季小吊带都是99块包邮。
“普通”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选择权。
就像美国普通人决定不了真正代表他们利益的权贵上台,因为权贵本就不在乎他们。每个人都是一根草,都是一块机器零件,一场大火可以把人烧死,一场大水可以把人淹死,一场饥荒可以把人饿死,严寒酷暑可以把人冻死晒死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人会发动战争,谁也不知道有谁拿着枪就在阴影里站着,谁也不知道拥挤的电车里会不会有人突发奇想想要强奸。一颗核弹杀死人轻而易举,行星撞击对人类的毁灭更是轻易。
……为什么要想这些呢。
都怪福葛,都是他天天给你讲那些无聊的历史政治宗教哲学,就算早与他分别,留下的印记也难以擦除。
假如有心灵橡皮擦就好了。
什么都不记得,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,只完成任务就好了呢。这样就可以早早回家,早早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。
……原本的生活,正常吗?
不知道。
什么也搞不懂了。
自己现在就是个植物人,全身瘫痪。以前不明白这类人的感受,现在彻底明了。
无助地躺在床上。
——就像是自发的保护机制,人在烦恼的时候,通常会做些什么,来掩盖或是缓解自己的情绪。有的人是做些实质性的事,有的人是睡一觉、吃吃喝喝玩玩,追剧追番、听音乐,等等。
如果不做些什么,就会一直被自己的情绪缠绕。
讨厌这种感觉。
何不试着冥想呢?突然冒出这个念头。可你发呆好一阵,也不知该如何冥想。
不懂啊。
若是能多下下雨就好了。
阴雨天,听着规律的雨声,就宛如倾听地球麻麻祂温柔温和的心跳。
“今天我又杀人了。”
又来了。
留在家……不,应该说是据点吧,你不知道在他们心里算不算家。你记得网友们都说这里是据点。留在这的贝西坐在普罗修特旁边,心里却是对你倾诉。
你的身体恢复了点生命痕迹,具体表现为有些许心跳与呼吸。心脏与血管浅浅地显现出来——梅洛尼认为你有意识,所以拿起镜子对着你的身体让你看。
他甚至尝试用针头插进你的皮肤里抽血——你的皮肤还是如玻璃般僵硬,扎不进去。
真是块油饼啊。亲眼目睹过他兴奋地打NTR路线的你恼于他居然把你的存档给盖住了,这让你怎么接着之前的进度玩?!
待你身体复原,一定要先揍他一顿。
“杀人好可怕……内脏的感觉好恶心……还是很想吐……”
贝西之前不是已经想开了吗,那么有干劲,怎么又回来了。
他在你的精神领域里哭哭啼啼,你的内心一阵无语。
所以说,他为什么不听你的,退出组织去开奶茶店?
贝西听不见你内心的想法,只有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、不断地朝你哭诉。你最讨厌听超过三次一样的话了。你比他痛苦得多,你比他更急需解决情绪问题。你没能力解决他的问题,可你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拒绝。
他扰得你睡不着觉,几天下去,你崩线的神经产生一瞬间要把这噪音源灭掉的想法。
半夜,贝西终于睡着。你的听觉系统里闪过过电似的酥麻,隐隐作痛。
关你什么事呢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
贝西在他的梦魇中流泪。
你听见他一抽一噎的哭泣,他的手攥紧你身旁的床单,感受到身下布料被迫运动出的褶皱。
你听见他哭到反胃,贝西从短暂的助眠中惊起,跑去卫生间里吐。
每一次出勤,贝西每一次回来,夜里他都要惊醒。你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这样,因为之前你睡着的。
约莫十次左右,他开始自残。
起初只是轻微地划痕,你亲眼看着他用剪刀在他手心上刮,后来,他开始戳他的手背。
再后来,他被普罗修特扇了一巴掌。
你听见普罗修特似在骂他训他的声响,听见贝西要盖过对方的嘶喊。他冲回房间,砸上门,扑上床,倒到你身上,进你的怀里痛哭。
他就这么哭。
房门被普罗修特一脚踹开,他把贝西揪起,又是一耳光、单方面的吵、单方面的挨骂。
胃里翻江倒海。
你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,很多,早就忘了的,那些恶心的让你反胃的事。你感到胃很痛,浑身都很痛,你想起那把剪刀——你差一点就把剪刀捅到同学的脸上。
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QQ空间骂他,因为他对你做了什么。记不清了,都有谁,很多人,加起来不下十个。打过你,骂过你,他们却什么事也没有。
为什么不能反击。
你不明白,他们欺负了不只你一个,为什么周围人都拦住你,不拦住他们。
为什么要眼看你被欺负,等到你反抗,又一拥而上,阻止你反击。为什么,为什么。你的手指颤动起来,你想重新握起剪刀,捅到那张脸上。
好像不止一次。
记不清了。
春季让你的心情非常糟糕。
从前是幻觉与疼痛,如今是单纯的糟糕。
你感受到自己精神领域内不受控的不稳定,不明白犹格·索托斯力量的副作用到底何时才能结束。
身体在物理意义上缓慢地恢复,皮肤渐渐有了颜色,渐渐变得柔软。梅洛尼能把针头刺进去,抽出一部分血。原来自己还有血,有时你都以为早就流干了。
也是,有呼吸,有心跳,当然有血。自己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正常的运作。
除了必要的搬运,伊鲁索从不触碰你,普罗修特也同样。不知为何,他们像忌惮你的存在,或是在意,总之表面上忽视你,实则回避你。
后来就不行了。因身体恢复,他们必须给你洗澡,给你修剪头发,否则就要忍受你的身体逐步被大自然玷污。
你不理解某些人在意个什么劲,索尔贝和杰拉德从来不在意你的存在,他们能一边给你洗澡,一边在旁边交欢。
这样的氛围才让你舒服。
你的存在没有给别人带来不快乐,别人的快乐不受影响。他们自顾自地愉悦,你只需在一旁呆着,感受氛围里暖色调的轻松。
现实里旁观G片蛮好笑的,让你回忆起在宿舍里与妈咪室友们互相坑着围观品鉴BH8(郑重声明:不要因为好奇去搜!知道的也不要在这里详说!我们要维护互联网神圣干净的领地,不宣传、不扩散不良信息,本人在此道歉and忏悔)。B站恶搞一个比一个生动形象,每次你们都边笑边吐,由此可见“比奇堡”是个变态聚集地。
别人看G片都是爱爱嗯嗯,只有你们跟犯病一样专找猎奇重口味寻刺激。
这么一比,你好像没资格吐槽梅洛尼,他玩的NTR游戏还是里苏特买的呢。
他们终于要给你穿衣服了。
……嗯,娃娃。自己就像是那种娃娃。你也终于等到点有意思的,观察他们给等身娃娃换装的反应。
他们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,就算杰拉德与索尔贝关系如漆似胶,给你换上的衣服也不尽相同。
霍尔马吉欧、普罗修特、梅洛尼、里苏特,给你换上的衣服偏性感,加丘与伊鲁索给你换上的偏清纯。想不到啊里苏特,这人闷骚。
贝西没给你换,你算是看明白了,他就纯属普罗修特腿部挂件。
这群没一个能听见你的脑内吐槽,殊不知你早已给他们每个人都按了个外号:索尔贝——连体婴儿1号,杰拉德——连体婴儿2号,里苏特——闷骚侠,霍尔马吉欧——社交恐怖分子,伊鲁索——伪自闭儿,梅洛尼——Hentai桑,普罗修特——掌掴侠,贝西——萝卜头,加丘——暴娇酱。
之前你对里苏特的盖章是“独行侠”,这次你灵机一动换了。普罗修特是“翠果,打烂他的嘴!”,但因字数太多你懒得想遂换。霍尔马吉欧纯现充,伊鲁索是内向人里最现充的人,梅洛尼外号多了去,从一堆不咋滴的称呼里选择稍微能听的“Hentai桑”,是你对其人格最大的尊重。
Hentai桑不负众望,独占你,在你身上搞研究。
独占你就意味着要处理你的所有生理需求,他看起来很兴奋——不如说他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兴奋,对他来说是多了一个玩具,或是可供研究的实验品。
你猜的。结合网友们的分析,你只能想到这些。
梅洛尼为你换衣服的动作还很生疏,这应当是第三次,以后还会有无数次。估计他是第一次真正照顾人,你知他喜欢教育小孩,但在此刻,你总觉得他可能更想变性当妈。
但其实按年龄,你可以当他的妈了。
现在是几几年?
身上插着与梅洛尼电脑相连的针,不愧是二次元,科技还没到未来,就已经出现这种三次元没有的东西了。你的目光移向发着光的电脑,桌面栏上显示,1999年6月14日。
正是你前几次回溯的年份。因为是在这一年,所以身体才开始恢复了吗……?
这串日期没什么特别,就算有,你也没印象。笔记本桌面的神秘页面你看不懂,不过里面类似医疗检测的画面,你多少能猜出来这是你身体传递到软件里的投射。
每当你产生想法,其中一行就会大幅度波动,像这……样……缓……慢……地……想,它……的……浮……动……会……很……慢,现在这样快速地想它的浮动就很快。
有点好玩,探测你的脑电波吗。嗨嗨你好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嘿嘿嘿~大象~大象~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~哦嘞哦嘞哦喽露~
你想一堆乱七八糟的,让那一行波动也变得乱七八糟。梅洛尼低头看你,开口说了什么,听不懂。
睡了一觉,醒来,就是梅洛尼给你洗澡。Hentai桑竟然没对你动手动脚,那么这个头衔是不是应该发放给霍尔马吉欧?
一开始,还是很不习惯。
不管是被他脱衣服,还是被他抚摸。倘若娃娃有灵魂,它们会恐惧吗?但其实强奸这种东西独属于人类社会的概念定义,它们没有人类的认知,也不会产生抗拒吧。
是这样吗?
梅洛尼将你抱起来,放入浴缸。身上的泡沫被水面过滤,白花花的泡沫漂浮在水面上。他冲洗起你的头发、洗你的脸,自来水冲进眼眶,你感受到酸涩的胀痛。
他的拇指停在你的嘴唇上,没继续动作,水一直流。
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排出,他关掉花洒龙头,接着给你洗。洗完,他抱你回床。
他自己也洗过,两个人身上都盈满花香,混合的香味,约有两三种。
梅洛尼没再给你插上针,而是点进他的聊天室,与群友冲浪。你的感知在键盘的敲击声与他的呼吸声中逐渐模糊,入睡,就这样日复一日。
这是位情绪极其稳定的妈妈。在他的细心照料下,你的身体非常健康。适应了他对你身体的接触,你也就不再产生应激。
梅洛尼的香味与暖意伴你入眠,尽管他心里或许不这么想。他会观察你的身体,但不会进入,尽管你看到他在网上观摩一些性交视频,但他没对你做任意一样。
内心的不安全感减少了许多。
自己没办法动,又恢复生命状态,这意味着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掐死你。即便是一只蚂蚁、一只蜘蛛爬进你的体内,都极可能将你杀害。
他很注意这些,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,他将你保护得很好。
这样的轻松没能维持多久。
精神领域传来贝西强烈的心声,据点被送入许多“艺术品”,而由贝西指认,那是索尔贝与杰拉德的人体切片。
你当然知道是谁切的,你也被切过。
只不过过去得太久,已经记不大清当时的感受。
痛吗?肯定会吧。
让你疼痛的东西太多了,那只是一小点,早就被汪洋泛滥的海水淹没,不值一提。
当你得知这件事,你是什么感受呢?
生气吗?因为你早就剧透给里苏特,让他保护他们。生气于他不信任自己吗。生气于又一次失败?又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?
你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的心,像是观察食材健康与否那样详尽,抬起头来,发现,什么也没有。
“诶,你看了没,昨晚新闻发了,那个谁死医院里头了。”
“谁啊?”
“就那个十一高的啊,那个男孩,诶,就是坐你前面的那个。”
“哦,疯啦的那个。”
“哈哈,他家长都闹到学校去了。”
“诶,他疯了是什么样啊,我听说是撕试卷,自残?用笔捅自己?吃试卷橡皮?听说他是在医院里自杀了。”
“谁知道,指不定是他爹妈把他逼死的,趁他死了再讹学校一笔。”
“说不定是学校不做人呢,不过我听十一高挺自由的呀,都不强制早读晚读。”
“谁知道呢,新闻就说他死了。诶,放学去不去玩?离出成绩还有好几天呢。”
“走啊走啊,去哪?死呆子你也给我去,不许当死宅。”
她们谈论着与你相关的话题,你不曾插进任何一句。
你只回忆起考场上的那一幕,在那个被校长称为“寒门最后一次跨越阶级”的决斗场上,坐在你前桌的男生突然站起,将试卷撕裂成了两半。
啊,他死了啊。
你记得他的呼吸,记得他翻试卷的速度比你快,记得他在试卷上擦擦写写的频率。他穿着深蓝与深红的拼接T恤,因为高考不让穿太复杂的衣服。
这样一个人,他死了。
你们很快把他忘一边去,就像你那时埋头沉浸于写自己的题,仅有那么一瞬间会分神想:少了一个竞争对手。
之后的那段假期,非常非常偶尔短暂的时刻,你会想:如果当初发疯的是自己、死掉的是自己,会有人在意自己吗?
是不是自己也像他一样,只会成为同学们口中随随便便笑着的谈资。
非常之偶尔,你会想起小学时路过的大楼。楼下伫立着高高矮矮金色的树,树叶将水泥地铺上一层金箔。楼上站着一个人,楼下立着一堆人。
当他倒下来的时候,那被风吹拂的一霎那,你想,会有人在意自己吗?
倘若死掉的是自己。
人的脑袋像切西瓜那样,像很久以前流行的手机游戏《水果忍者》。没有谁会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吧,就算死掉,真正难过的也只有关系亲近的家人与朋友。
因为你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,一切故事中的小人物、NPC、龙套,观众不会将目光聚集在你身上,不会将感情汇集于你的生死。
上了大学,早就将这些无关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。你很忙,忙着学习弹钢琴,忙着学习绘画,忙着学习跳舞,忙着做手工作业,忙着做幼儿园3D环艺,忙着追动漫、补游戏、刷视频……
也就现在闲到连消遣都没有,才会在记忆中重新拾起这些页子。
妈妈有爸爸,爸爸有妈妈,他们是彼此之间你无法插入的关系。朋友们有各自的朋友,等毕了业,就互不联系,各奔东西。人一辈子能遇上多少人呢,很多;人一辈子能建立多少段关系呢,不知道。
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。
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呢。
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,到底在期待什么呢。
一旦往深处挖掘,发觉里面空荡荡一片,什么也没有,那里只有黑洞洞一个坑。
就只觉得恐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