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35
半夜,林棉从盥洗室出来,走廊没开灯,只靠着夜灯发着昏黄的光。
她没着急回房,转了个弯,表演得如同临时起意般那样绕进厨房。冰箱门被拉开时,一阵冷气扑在脸上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,她安静等待里面的健康食品自己跳出来替她做决定。可惜最后神迹没有出现,林棉只好勉为其难从冷冻层里拿出一盒抹茶红豆雪糕,来到餐桌边,用手指背扣扣盖子打开。
雪糕有点硬,她用勺子挖一块出来放进嘴里,冻得牙根微微发麻,很是爽快。再继续用勺子戳戳化掉的部分,想象是在戳烂林聿的脑子。
人真是不能胡思乱想。下一秒,林聿就像应念似的,从黑暗中走了进来。他对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她毫不惊讶,甚至像是根本没看到她,只径自走到饮水器前,接水喝。
对于有人闯进自己黑暗的小世界,林棉是不太在意的。她大度地朝他招手,邀请共享这杯雪糕。
“我不吃,我刷过牙了。”他坐在她对面,背靠着椅子。
“很好吃的。”
“我不喜欢甜的。”
林棉耸耸肩,为此略感惋惜,一个不懂冰淇淋美妙性的男性,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。她舔舔勺子,说:“一个人太克制自己的欲望和想法,很容易变态起来。”
“谁说的?”
“书上写的。”
“那你要小心了。”
过了几秒,他才回应,没有被激怒,甚至是有点愉快的。
林棉非常享受此刻,远处黑暗中的橘色夜灯一亮一暗,地板的凉意从脚心渗过来,甜食在舌尖融化开,红豆和抹茶的余味是一层温柔的泡沫,把一切都包起来,让她可以原谅世界。
于是她笑起来,欢快地回复:“亲爱的哥哥呀,就算你是变态,我也会爱你的。”
这次,对面的人很久没说话,久到林棉以为他正在酝酿某种怒火。她不以为意地重新挖了一勺冰淇淋,红豆在上面颤颤巍巍。
下一刻,林棉的手腕被握住了,力道不重,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确定性。
探身过来的人含住了她的勺子。勺柄略微晃了下,林棉闻到他嘴唇上很薄一层的薄荷味道,像落在鼻尖的蝴蝶翅膀刮起风。牙齿碰到金属时,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音,带着点沙沙的质感。原来奶油化开,是这种声音。
林棉没有动。
很快,林聿坐了回去。
她并不知道他正紧紧盯着她,看她缓慢地、很小幅度地收回手,指尖在桌面上一滑。
“你吃吧。”林聿说,恢复了日常的语气,“反正也没多少了。”
林棉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回过神:“本来就是我的。”话出口,她自己也感觉到那种理直气壮里有有明显的虚张声势。
林聿没有回嘴。对话被他让了过去。石子落进水里,他不打算打捞。
林棉低头,重新开始挖雪糕。她动作不快,只是单纯地想证明她确实还在吃。
“你不回房睡?”她问。
“还不困。”
“你坐这干嘛?”
“坐着。”
林棉合上雪糕盒的盖子,拿起勺子,起身走到水槽前冲洗。水哗哗的响,她背对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失真的模糊:“我回去睡觉了。”
林聿没有立刻答话。几秒后,他应允般地说:“嗯。”她没再回头,把勺子插进沥水篮里,从他身后走过。走到房门口,林棉停顿住,下一秒加速走进去。
橘色夜灯继续一亮一灭,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,又亮起,突兀闪亮地爆了一下。
林聿还坐在原地,没有动。
第二天中午,梁韵洁来找林棉。
“你听起来有点感冒。”
“是吗?”林棉随口应着,从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她。她没说明那其实是林槿的,反正也差不多,不影响用。
梁韵洁接过笔记本,封面上没有写名字班级。她翻了几页,说:“好像没写完。”
林棉的头还有点疼,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常些:“你先看这些,后面我再带给你。”
“你要好好休息。”
梁韵洁客套地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。毕竟她已经拿到自己要的东西了。她把笔记本打开,掀起薄薄的一页。原来林聿的字是这样的,笔锋还未完全定型,字形端正,却藏着一点不自知的稚气。她盯着那些字看了一会儿,像是在拆解某种不经意泄露的内部结构。那一瞬间,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他的某个部分:不带防备的、未经修饰的、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部分。
那种错觉地掠过她的意识,让她短暂地出神。
她缓缓坐直身体,回头看坐在后面的林棉。她还是懒洋洋地趴着,用手拨弄自己的一缕头发末梢。她简直要冷笑出声,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哥哥。
一连几天,林棉都是和林槿一起回家。林聿总是有额外的安排,要到很晚才回来。
有一次,他们在街角买关东煮时遇到了易洵。他说高一数学竞赛的培训已经开始,“接下来他可有得忙了。”说完,他还陪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。
“你没参加吗?”林棉问。
易洵摇摇头:“怎么说呢,我吃不了那样的苦。”
那天夜里,林棉睡得迷迷糊糊,隐约听见有人开门回来。像是妈妈起身去迎接,接着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。
她从床上撑起身,凑到门边,从门缝望出去,只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背影。
心情有些怪异,说不清是困意未散,还是别的什么。她没有出去,只是重新躺回床上,把被子拉到下巴。
学校是周六中午放假,礼拜天下午返校。因为竞赛的安排,林聿一直到周日才得空歇半天。
林棉醒来时,厨房已经传来牛奶和玉米煮沸的香气。妈妈正举着锅铲,凝神看平底锅里的鸡蛋。她总是一次打两个蛋,在锅沿轻轻一磕,蛋黄在锅中自然融合成一团。煎出来的蛋格外圆,边缘带一圈浅浅的焦,蛋心还在晃动,好像剩一半的话没说,只好软软地扑在原地。
“吃鸡蛋吗?”妈妈问。
“不吃鸡蛋,”林棉摇摇头,“爸爸呢?”
“他出差了,你不记得了?”妈妈握着锅柄,手腕一斜,蛋听话地铺上盘子。
林棉点点头,“哥哥呢?”
“睡觉呢。”妈妈没有像林棉期待的那样多讲几句,她不明白这个时候母亲的话竟吝啬起来。
她拿起一根玉米,在餐桌边坐下,等它变凉。
身后传来响动,有人靠近她,试图挤进这小小的厨房。指尖摸了下她靠着的椅背,很短的时间。
“吃鸡蛋吗?”
“好。”林聿点点头。
他们又面对面坐着了。没过多久,别的东西加入进来,占据了他们之间的空隙。果酱瓶子被依次摆上桌,有几颗圣女果从果盘里滚出来,带着骄傲的光泽,停在林棉的碗边。林槿在椅子上坐不住,起身又落座,林棉第一次觉得他像只爱打转的猫。
“你为什么不吃鸡蛋?”林槿心有灵犀地感受到她目光里的小小鄙夷。
“不喜欢,不喜欢就不吃。”
“林棉,你把最后一个蛋吃了。我们不要剩菜好吗?”妈妈把蓝色小碟子端给他。
因为有些凉,不免有油渗透出来,沾在碟子底部。林棉把碟子推远了些,这样那就不再是属于她的食物,也不再需要她负责。
林聿站起来,他结束了进餐,把碗筷拿到水池边。
鸡蛋继续无辜地躺着,蜷缩的边缘令它看起来带着某种未遂的企图,徒留一副不甚美观的模样。
“林棉,趁林聿有空,你把作业给他检查下呢?”
天呐,妈妈的话又变得富余得可怕。
“我不要他辅导,我说了,”林棉表现出据理力争的姿态,“我自己能学好。”
她刻意地把声音放大,好让这个房间里的人都能听到。妈妈皱眉,想到林聿连续一周的辛苦,她还是做出了退让: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林棉松口气,身后却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声音:“记得把作业给我检查。”
她转过头,不知道林聿什么时候折而复返。他站在厨房门口,似乎从头到尾都在场,只是选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开口。
林棉感觉自己被戏耍了,她辛苦铺设的布景和台词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选择了何时出场。恶劣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