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回真心难付亦难寻
作者:醍醐灌顶      更新:2025-04-10 18:06      字数:2772
  “我是想着,娘娘今日礼佛诵经,甚是劳累,垂拱殿又路远,这份差事不如便让我们这些下人来吧。”柳青竹说得稳妥,声音如春风拂柳般轻柔,字字句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。
  不过这话也只能糊弄糊弄那名女使,在叶墨婷这便不好使了。她先是没说话,目光落在柳青竹的身上,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,这笑却不达眼底。
  那目光如有实质,一寸寸刮过她的脊背,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了中衣。叶墨婷慢悠悠地开口:“无事献殷勤,青竹美人,可真是件新奇事。”
  柳青竹垂眸道:“为娘娘分忧,是下人该做的事。”
  “好啊,”叶墨婷忽然轻笑出声,指尖划过青瓷碗沿,发出清越的声响,她挽袖夹起一片青菜放进素面中,道,“我给你这个机会,等吃毕饭,我陪你……一同前去。”
  慈元殿的侍婢们随了叶墨婷的习性,都是清心寡欲之人,不食荤腥油腻,不饮浓茶烈酒,前几日吃的饭菜索然无味,今日不知是不是后厨多放了勺盐,柳青竹终于吃出个咸淡来。
  但她的心还悬在万丈深渊上。叶墨婷的话,几分试探几分真情,柳青竹捉摸不透,既然叶墨婷给她这个机会,那她就得好好把握。
  饭毕,碗筷都撤了下去,叶墨婷拢了拢朱雀纹披风,领着她出了慈元殿。
  周大明宫入夜了,柳青竹低眉顺眼地端着檀木托盘,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的身后,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夹杂在两段阴冷血红中,时而分离时而交迭,檐上脊兽目送着她们,似监视又似审判。
  叶墨婷举着绿琉璃宫灯,为她劈开一条光亮。头顶忽落了滴雨,两道倩影渐渐并肩,垂在壁上的黑影相互交融,叶墨婷撑起一把殷红的油纸伞,挡住了阴云洒下的雨滴。
  叶墨婷悠悠道:“民间有一种习俗,新娘出嫁时,娘家人会为她撑起一把红伞,旨在驱赶邪祟,为新娘子遮风避雨。”
  柳青竹目光微动,说了句奉承话,“娘娘母仪天下,就如这柄红伞,庇护着大周的每一位百姓。”
  宫灯中的火烛晃动,将她另半边面容映得晦暗不明。叶墨婷偏头望来,目光如淬毒的银针,唇边笑意却温柔似水。
  “希望你记住,在周大明宫,能为你遮风挡雨的,只有我一人。”
  到了垂拱殿,门缝中散出昏黄的烛光,守门的太监见是凤驾,对着门缝禀报道:“官家,皇后娘娘送汤药来了。”
  殿内沉寂片刻,忽然传出一道长叹。
  “放在那吧,朕过会喝。”
  太监为难地看向叶墨婷,叶墨婷温婉一笑,领着柳青竹拾级而上,在殿外道:“官家,待药冷了,失了药性可不好,还是趁热喝了。”
  殿内一时没传出下文,片刻后,沉重的殿门从内拉开。司礼监掌印太监躬身退了出来,对着叶墨婷行了礼便告辞,越过柳青竹身侧时,衣袖卷起一道冷风。
  叶墨婷不动神色地敛了敛眸中暗光,金履轻移,举步迈入殿门,柳青竹捧着木托,低头跟在她身后。
  殿内只燃着叁支灯油,灯影将大殿垄为叁角,两人缓步而入,倒像是自投罗网这坚不可摧的叁角笼中,腰间熠熠生辉的金玉配饰也黯淡下去。叶墨婷欠身行礼,柔声道:“我为官家熬了汤药,趁着温热,请官家尽快喝下,以护圣体。”
  语毕,叶墨婷神色微动,给柳青竹使了个眼色,柳青竹心神领会,走到沉香木案前,卑躬屈膝地往地上一跪,将汤药呈上。安庆帝眯起眼,垂眸看着这张生面孔,迟迟未接下热气蒸腾的药碗,殿内死寂如渊,唯有铜漏滴答作响,安庆帝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短闷的冷笑,烛火将他面上沟壑照得森然可怖。
  柳青竹不由得心中一慌,指间微颤,举着药碗抖了抖,琥珀色药汁溅在手上,缓缓流进袖中,在布料上晕开的痕迹恰似血渍。
  叶墨婷漠然注视着这一切,轻声道:“你放下吧。”
  得了叶墨婷的口谕,柳青竹颤颤巍巍地将汤药放下,暗暗揉了揉举得酸胀的臂膀。
  “朕怎么瞧着,这宫里的生人愈发多了。”安庆帝阴恻恻地看向叶墨婷。
  叶墨婷莞尔道:“殿下日理万机,这宫闱之事自然不常知晓,春寒之后,宫里大批姑娘满了二十五,自行出宫了。”
  安庆帝闻言,冷冷睨她一眼,一手攫起药碗,将汤药一饮而尽。药碗重重掷在案上,青玉镇纸被震出一道细纹。
  回宫的路上,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从云隙里漏下来,叶墨婷的披风在夜风里翻卷,像只收拢了翅膀的朱雀,忽然停步转身,眼尾红痣在月光下灼灼如血。
  “可遂了你的心?”
  闻言,柳青竹呼吸一沉,心怦怦直跳,她眼珠微动,揣摩着叶墨婷的话里有话。叶墨婷凤目凉薄,又道:“处心积虑见到官家,对我百般逢迎,但见到后,你又想做什么呢?”
  柳青竹一怔,迟钝地回味过来她的言语。不知是不是叶墨婷的错觉,自己这番话出口之后,柳青竹好似松了口气的样子。
  只见柳青竹微微欠身,勾出一抹讨好的笑,道:“娘娘误会了,我这番行径并非是想一见龙颜,而是有事想求于娘娘。”
  叶墨婷淡淡地瞧着她,面上瞧不出愠怒,然而这一肚子的火窝在心中。
  “你要听我一句告劝,我虽应允了长公主,会尽力护你,但你执意抛头露面,那便是寻死之道,更不要妄图卷入任何一方党羽。”
  柳青竹落在她的手里,离她还有一尺之距,而这一尺,有四寸的猜忌、六寸的算计,却容不得一分的真心。
  想要在叶行道眼皮下护住一个“死人”,难于登天,想要保人,她得建一座青云梯。
  一侧年少之情,一侧权欲熏心,如何圈揽,如何分舍?
  只听柳青竹接下来道:“我在红颜坊时,身边跟了一个丫头,与我情同姐妹,灵隐殿下未我赎身时,也并了她的,此次与我入京,她还居无定所,所以我想求娘娘,为她在宫中寻一个栖身之所。”
  叶墨婷盯着她,眼底翻涌的光像深潭里的月影,碎了又聚,但她却不想再琢磨柳青竹的话语,只是淡淡道:“你倒是会挑时候求人。”
  话音未落,柳青竹就要跪下谢罪,叶墨婷却径直转过身去,道:“日后再议,本宫要沐浴了。”
  窗外的月光碎在瓦当上,堪堪可见室内水雾氤氲、瓣叶荡漾。柳青竹舀起一瓢温水,从叶墨婷的肩上浇下,温水泠泠流过香肩,扬起一室沁幽香。柳青竹望着她白皙光洁的身子,宛若错彩镂金,雕绘满眼。
  汴京钟灵毓秀,不缺美人,但叶墨婷这般的美人,却是难得一见。
  在幽幽缱绻中,两人之间的紧弦似乎缓和了些。
  叶墨婷忽然“嘶”了一声,柳青竹连忙停下动作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  叶墨婷道:“烫。”
  柳青竹一愣,将手伸入银瓢,分明是正合适的温热,她不解地看向池中人,叶墨婷忽然笑了,温热吐息拂过她的耳际,“我说的是,你落在我身上的眼神。”
  水波轻晃,梨花瓣沾在美人锁骨间。柳青竹喉间发紧,她悻悻地收回视线,耳尖有些发热,叶墨婷轻笑,清越的嗓音在水雾中荡开:“在大明宫,最忌耳贪目痴,最该管好的,一是眼睛,二是耳朵,不过若是你……”
  柳青竹咬牙笑了笑,打断她的话,开始拍她的马屁,“娘娘金尊玉体,仙姿玉貌,再清心寡欲之人也得侧目叁分……”
  还未待她说完,一只湿润的手拍了拍她的脸,叶墨婷仰头笑道:“少来编排我。”
  发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浴桶,荡起的涟漪里,倒映着两人之间油然而生的旖旎。
  柳青竹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,她忽觉口干舌燥,红舌舔了舔溅在嘴角的温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