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“狐狸,我不喜欢你睡在别人的榻上
作者:水陆青栖      更新:2025-04-24 16:13      字数:3663
  今日天晴得罕见,院内积雪消化了几寸,裴璟带着又尔去后山转了一圈。
  小狐狸跟在青年身后,走小道,捡了几片落叶,一路踩着咯吱咯吱的雪。
  又尔鲜少出商府。
  ——倒也不是有人约束,自进了商府,她其实是自由的,没人管她。
  但她总是受欺负,饭都吃不饱。
  又尔自己怕惹麻烦,从不敢主动张望,更别提出去看看了。
  每日就守着自己的小院子过日子。
  挺好的。
  但裴璟带她出来,又尔便很乖地跟着。
  路上他问她:“尔尔以前出去过吗?”
  又尔摇头。
  “想不想以后,常常和哥哥一块出去走走?”
  又尔想了一下,道:“如果哥哥带我,我就想。”
  裴璟低笑了一声,没再说什么。
  回去后天色渐暗,两人围在炉边坐下,裴璟替又尔倒了茶,温热的茶盏塞进她手里,指腹在她掌心里蹭了蹭。
  “今天开心吗?”
  又尔点头。
  “开心。”她抱着茶盏,小声说,“很久没这样过了,从前在府里......没人愿意陪我玩。”
  裴璟半倚着身子,单手撑着下巴,一双漂亮的长眸盯着又尔,“所以,今天是哥哥带你出来,才开心?”
  少女想了想,又点头:“是哥哥好。”
  “哥哥一直都对你好。”裴璟眯眼,淡淡道,“但有时哥哥也会想,尔尔是不是只是因为没得选,才会跟我亲近?”
  又尔一下子愣住。
  “我——”
  “别急。”裴璟笑了笑,“哥哥没说尔尔做错了,你从小过得不好,谁先朝你伸手,你就靠近谁,这也没什么。”
  “那如果有一天,哥哥做了不该做的事呢?”
  又尔有些疑惑:“什么事?”
  裴璟注视着少女,眸底一点点泛出暗色:“不是哥哥该做的事,尔尔也许会吓到,也许会不高兴。”
  又尔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低声道:“我不会生气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因为……哥哥不会害我。”
  ......
  翌日清晨,又尔悠悠转醒时,裴璟便离开了。
  也没人告诉她他去了哪,问侍女,她们也只说:“少爷有事,几日便回,小姐不必担心。”
  可几日,是哪几日?
  一日,还是两日,或是叁四日?
  又尔算不清日子,只知道晚上榻上空空的,没人抱着她,摸她耳朵,清早也没有那双手给她系衣带,夜里再做噩梦,也不会有人抱着她,拍着她的背哄她:“哥哥在,尔尔别怕。”
  小狐狸只好自己裹着被子躺着,常常醒来,摸到那一半冷的空席,便愣愣地望一会床帷,再缩回去。
  有几次她碰到裴承澜,想与对方说说话。
  可每次在廊下见着人,少年的目光都是冷的,那与裴璟同生着的桃花眸中总是浮着某种不近人情的审视。
  又尔话到嘴边又咽下,低着头走过去,因紧张冒出的狐耳悄悄往后缩。
  无聊也好,害怕也罢,她有点想哥哥了。
  ......
  “也没什么的。”又尔夜里躺在榻上,在心里默默道。
  “以前住小院的时候,不也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?”
  没人陪她睡,没人替她掖被子,那时候也没事。
  哥哥只是有事。
  又尔想。
  很快就会回来了。
  又尔翻了个身,拉高了锦被,准备睡了。
  风把窗纸吹得动了一下,又尔没太在意,只当是落雪。可没过多久,隐约的人声交谈隔着窗传来——声音极小,但狐狸听得很清楚。
  又有脚步窸窣的动静。
  狐狸悄悄翻了个身去朝着床榻外侧去听——声音不是在廊下。
  屋外忽而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。
  “哒——哒——哒——”
  马蹄声。
  声音由远而近,踩在雪地上,一下一下踏入院中。接着便是“哗啦啦”火把拨动的风声,还有几声短促低喝——
  “快!火别灭——”
  “你们几个,去那边,全部围起来——”
  “从西廊绕进去,麻利点——”
  “......”
  又尔猛地睁开眼。
  她缓缓坐起身,狐耳探出,悄悄动了动。
  ——外头,是外院的方向。
  小狐狸竖着耳朵,仔细听着。
  脚步多了起来。
  仿佛......有许多人,好似是在调动什么。
  裴璟不在,侍从换了几轮,又尔也记不清谁守着他们所住的院落,虽有裴承澜在,可夜半有脚步,总归不大寻常。
  又尔裹了件外衫,慢慢下了榻,赤着脚踩在地上,悄悄地从内室走出去。
  一步步走到窗边,又尔探身,小心地扒开一指宽的缝隙。
  推窗时,少女的手指在抖。
  窗缝开了小小一指宽,却足够又尔看到外头的情况。
  ——院门前燃起一大片火把,几十名身穿玄甲的侍卫列阵站在院前,高举火把,光影照亮前院屋檐。
  空中的雪落在刀柄和盔甲上,与火光相撞,便化成了冷光一闪的水痕。
  马匹踏雪停驻,侍卫牵缰立在原地。
  这不是寻常的府中巡视。
  最前头站着的一名侍卫,腰间挂着的令牌刻着“商”字。
  又尔一下僵住。
  她认得那个令牌。
  她太熟悉了。
  是商府嫡系院落的亲卫,是……商厌身边的随侍。
  一瞬间,又尔的呼吸仿佛被人扼住。
  火把在风雪中晃着,此时有人喝令下属检查廊房。
  又尔的耳尖发冷,指尖死死扣住窗框。
  她认出了一些侍从的脸。
  全是她从小怕到大的。
  怎么会是商厌身边的随侍?
  他们怎么会来?为什么要来?
  既然他们来了,那......
  又尔不敢细想了。
  可......她不是被带离后宅了吗?不是被裴璟带到东院,哥哥不是说,再也没人找她麻烦,干涉她的生活了吗?
  忽然,一匹高头赤马嘶鸣着跃前一步,蹄子重重地踩在雪里。
  ——又尔一个激灵,猛地后退,脚下踩空,“砰”的一声跌跪在地,小腿撞在墙角。
  膝盖一阵剧痛。
  又尔顾不上。
  她撑着地就爬了起来,赤脚一步一步地奔回内室,跌跌撞撞地爬上床榻,整个人扑进被褥里,不敢再回头看了。
  尾巴已经吓得冒出来了,被又尔一把抓住,死死抱在怀里。
  “不是我……不是来找我的……我最近很乖,什么都没有做错……我有听哥哥的话……”
  又尔用被子盖住脸,狐耳蜷缩着,牙齿咬着唇,一点点咬出血来。
  “他们找错了……不是来找我的……”
  哥哥说我很乖的……我已经是东院的人了……”
  一句接着一句,又尔小声呢喃着。
  可她心里明白。
  他来了。
  商厌一定来了。
  又尔很恐惧。
  紧闭着眼,瑟瑟发抖,不敢动弹。
  ——一只浑身是刺却又无处可逃的小狐狸,在冷风狂雪中夜蜷缩成一团。
  是在做噩梦吧?
  可那熟悉的,令她自小从骨子里就害怕的脚步声——正一步步从廊下走来。
  那是商厌的步子。
  从小听到大。
  哪怕裹着雪也一样,每一步的声音都让又尔忍不住浑身颤抖。
  “不是来找我的……我没犯错……”又尔喃喃地说,牙齿轻轻咬着下唇,眼睛睁大,却不敢转头去看。
  脚步越来越近,落在屋外,内室门扇外,最后再落在榻前的毯子上。
  没有人说话。
  想象中的怒声质问,也没有。
  越是沉默,越让人怕得不行。
  又尔本能地将脸埋进臂弯,她不敢看来人是谁。
  哪怕她心底早有答案。
  又尔死死抓着被子,脑袋埋得更深了。
  下一瞬,帷幔被缓缓掀开。
  火光摇曳间,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慢慢走近榻前。
  又尔本能地睁开眼。
  视线先撞上玄色的衣摆,那衣角垂落着雪水。
  往上,是一截修长的腰线,肩膀却很宽,整个少年的体态干净漂亮到近乎有一种病态美感。
  再往上,又尔对上一双漠然的黑眸。
  ——商厌站在帘帐外,低头看她。
  一言不发。
  微弱的烛火映在坤泽苍白的脸上,那张本该生得极好看的面容此刻被压抑的冷意扭曲得几乎不近人情。
  商厌太白了,白得不像活物。
  剥了皮的玉骨立在火光中。
  盯着她看。
  那眼神太沉了,黑得发冷,没有任何情绪。
  又尔感觉浑身的血全凉了。
  她眼睛瞪得圆圆的,几乎不敢相信。
  “少爷……?”
  她下意识地唤,声音颤到断句,接着整个人从被子里翻出来往后缩。
  又尔张口就是认错:“我错了……可我真的没有乱来……”
  又尔声音虚得不像话,急促地在哆嗦。
  她双手撑着身子,在床榻上往后退,她胡乱地说着,想解释开脱,声音越说越小,“我没想再惹少爷你不高兴......所以我......所以......所以我......”
  “是哥哥让我住这的——”
  又尔的身后已经是床角了
  退无可退。
  一句话没说完,女孩的脚踝忽然一紧。
  被捉住了。
  抓住脚踝的手指指节冰冷,骨感分明。
  又尔浑身僵住,唇角颤着,僵硬着,缓缓地低头——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踝骨,指尖泛着一层薄薄的红,要把狐狸捏碎似的。
  终于,又尔听见了少年从进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。
  商厌低着头,嗓音很轻。
  “狐狸,我不喜欢你睡在别人的榻上。”